中国证券市场的酝酿与建立

王波明(1955~),北京人。历任中国证券市场设计研究中心总干事、财经杂志社总编辑、证券市场周刊社社长、财讯传媒集团董事局主席、中国证券业培训中心副理事长、亚洲证券业培训学院理事、中国欧美同学会商会2005委员会副理事长。

口述者:王波明

访谈者:李青源

时间:2008年9月25日

地点:北京泛利大厦王波明办公室

整理者:陆一

1987年,我在美国组织了中国旅美商学会,简称CBA。当年,旅美的中国留学生有三大团体:经济学会、科技学会、再有就是CBA。CBA里主要是学商科的学生。基本上每周有个论坛,议论国家的改革大计,也经常聊一些国内目前可以做什么事情。议论来议论去,大家都觉得,应该在中国建立股票交易所,或者说叫资本市场。有了这个市场,就能够帮助资本形成,使得长期资本有一个去处。当时,我们这些在华尔街、律师事务所工作的,对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比较有兴趣的人,开始组合到一块儿,每月小聚一次,大家畅谈怎么样在中国建立资本市场。1988年3月,由我和高西庆、王巍执笔,联合李青原、刘二飞、茅桐、王大伟、盛溢,共同写成了《关于促成中国证券市场法制化和规范化的政策建议(初稿)》。对于建立中国的证券市场,这算是我们所做的一个前期准备工作吧。

一设计资本市场

我是1988年6月回国的。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各个部门游说,要游说体改委、政改办,包括一些大公司。我记得,去找过李湘鲁,湘鲁是紫阳的秘书,到政改办找陈小鲁也聊了。在这期间,非常重要的是康华公司的副总经理贾虹生起了很大作用,是他把我们带进了国内的圈子。当时,国内也有一拨人在鼓吹、准备、筹划建立资本市场。那个时候,我们真是自费搞改革啊,复印、查资料、开会,高西庆都得自己掏腰包。我们俩人一人一辆自行车,四处奔波。

9月7日,贾虹生找我,让我第二天跟着他去开一个关于中国金融市场的会。因为我刚从华尔街回国,他们希望我到康华工作。他对我说:“明天有个会讨论股票的事,正好你和我去。”第二天,我就坐着他的车一起去了。贾虹生让我参加的会,是人总行召开的“金融体制改革和北京证券交易所筹备研讨会”。会议地点在北京万寿宾馆,后来就被称作“万寿宾馆会议”。研讨会由中农信总经理王岐山和中创总经理张晓彬发起,人总行计划司司长宫著铭主持,人行副行长刘鸿儒也参会了。会议内容是,讨论王岐山他们起草的建立北京股票市场的建议书。我一听,嘿!我回国,不就是要干这事嘛!这个研讨会囊括了中国经济界最有实权的机构,像中央财经领导小组、计委、体改委、人行、财政部、外经贸部、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等。此外,更为积极的参与者,是官办却又资本味道十足的中创、中农信、康华等公司。

会议开始后,宫著铭拿着一份《人民日报》,读了一下邓小平接见纽约股票交易所董事长约翰·凡尔霖时讲的话。他说:“现在,有一份《设立北京证券交易所》的方案,今天大家就来议一下。”这份方案是中农信的王岐山和中创的张晓彬发起,其他几大信托投资公司参与起草的。张晓彬念了一下这个方案。他先说了建立北京证券交易所的设想,建立北京证券交易所的意义,然后分析时机是否成熟,以及为什么要选在北京等等。当时,我听了这事,非常震惊和兴奋。因为我们回国以后,到处游说这事,好些部门听完我们的话,都是半信半疑,也搞不懂我们说什么。但是,张晓彬他们的方案非常具体。接着,贾虹生等人开始发言。当时,中国人还不懂股票,大家从马克思“如果没有股份制,就无法想象美国南北大铁路能建设起来”的论述寻找理论依据。那个时候,国内对于资本市场和证券交易所的了解,确实是非常初级的。包括中央财经领导小组、中央政策研究室、计委和人民银行等部门参加会议的人,都提了一些问题,诸如市场怎么运转,需要什么条件,怎么去建?

会上,他们让我谈谈想法。我从专业角度说明应该建立资本市场了,又谈了建立资本市场的意义。因为资本市场是牵一发动全身的,一搞资本市场,企业制度改革、投融资体制改革、税收体制改革、会计制度改革等相关改革都会被带动起来。我还介绍了一下证券监管体制。我记得,当时从管理角度谈了美国的证券市场已经发展很多年,但是在1929年股票市场曾经把银行拖垮了,所以就出了一个《格拉斯-斯蒂格尔法案》,把银行和证券市场、资本市场分开。我说:“我们要搞的话,管理体制应该是那样。”我记得,刘鸿儒问了几个问题:“管,怎么管?谁管啊?”我就对这个问题发表了一些想法。人民银行体改办蔡重直博士是从德国回来的,接受的是德国全能银行的思想。蔡重直就说:“应该是德国管理模式,德国管理模式是银行和资本市场混在一块儿,由一个机构管。”他讲了这个体制的好处。为此,就监管问题大家和我发生了一些争论。

最后,刘鸿儒做了总结。他说:“建立股票市场,作为金融体制改革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。在中国经济体制改革中,这事不仅仅是个经济问题。因为存在理论障碍,建设证券市场显得特别敏感,此事在国际上将引起密切关注。所以,这是中国经济体制改革中的一个大事,远远超出了人民银行的管理范畴。是否要做、是否能做,一定要中央来判断。”“当前,只能做可行性研究,进一步往前走,需要给中央还得写报告。”他建议,我们写一份更详尽的报告上报中央,由中央决定。

这么多的政府综合部门和企业界人士集中在一起,来讨论证券交易所的事情,还是第一次。这个会后来被称为研究中国资本市场最早的一个会。可以说,酝酿创建中国证券市场的序幕就从万寿宾馆会议正式拉开的。

应该说,王岐山、张晓彬他们提出来的北京股票交易所的方案,是一个非常粗的设想,里头花了很大的篇幅讨论股票交易所应该设在哪儿。我后来才听他们讲,上海体改办有一批人,牵头的叫陈渝,也提出了在中国建立股票交易所的设想,但是他们的方案是要把证券交易所设在上海。所以,交易所建在何处,是有争论的,建在北京是主流意见。当然,上海方面是希望设在上海的,他们已经预感到了证券交易所对当地经济的拉动作用。

万寿宾馆会议散会的当天,王岐山做东,请大家到中农信吃饭,又是一阵热议。王岐山极其敏锐地意识到,此事意义重大,值得花大力气推动。接下来,大家就议到由谁来写报告的问题。那时候,国人中除了我具有华尔街从业经验外,几乎没有别人;在回国的人当中,也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儿干过。吃饭的时候,王岐山就坐在我旁边,他向贾虹生建议:“别让波明去康华了,把波明留出来,让他参与起草给中央的报告,论证资本市场的可行性,起草建立证券市场的设想吧。”他说的就是《中国证券市场创办与管理的设想》,即后来的“白皮书”。

编写工作涉及经费、场所等问题,张晓彬表示,这一切都由他们来负责解决,钱由中农信跟中创一块儿想办法。结果拨了10万块钱,组成了证券交易所研究设计小组,由宫著铭、张晓彬主持。起草小组有我、张晓彬、宫著铭、周小川、高西庆,还有人总行博士生蔡重直、北大法律系副教授陈大刚、中创的许小胜。大宫和晓彬是总张罗,并和岐山一起负责政策上的把关和协调。西庆、大刚管法律方面,中信的王莉负责交易操作和结算实务方面,我负责交易所运作和管理方面,还有几十位来自主管部门、研究机构的人员参加讨论。这样,我们就日夜兼程、快马加鞭地起草白皮书了。张晓彬还专门派许小胜为大家提供交通、资料、经费等方面的服务,把大家照顾得很好。同时,我们继续游说高层,阐述建立证券市场的必要性。

我记得,编写这份白皮书,我们结合国内当时很多实际情况,借鉴了当年3月在纽约写的建立中国资本市场的“建言”,诸如当时的状况怎么样,为什么要建立证券交易所,建立证券交易所大概要涉及什么方面的问题等等。我们还列举了建立证券市场应具备的其他硬件条件,我在家里画了一张证券交易体系、程序的说明图。我不仅参与了白皮书的编写工作,而且负责技术操作层面的论证工作。最后成形的“白皮书”,包括《筹建北京证券交易所的设想和可行性报告》、《建立国家证券管理委员会的建议》和《建立证券管理法的基本设想》,等于设计了一个关于中国证券业的整体框架。其中,引人注目的是,《基本设想》虽然是人行官员宫著铭牵头起草,但却提出了要人行交权的观点:从我国目前情况看,开始可以暂由人行金融管理司代行职责,但一俟时机成熟,即应由银行系统分出而独立于国务院领导之下。

二中南海汇报会

我们的白皮书通过张晓彬,转给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总干事吴明瑜。吴明瑜曾经是科委的副主任,他跟赵紫阳的关系很好。在一次国务院开会时,吴明瑜乘着赵紫阳去洗手间的机会,他就追到洗手间里头去,把这个报告递交给了赵紫阳。因为当时你要谈国务院会议主题之外的事情,只能选择这种特殊的场合和方式。与此同时,另一个渠道也起了一定的作用。我们刚回国的时候,曾经到过政治改革研究室,跟陈小鲁、唐欣、高山几个人谈中国应该建立资本市场的事。他们听了以后,觉得这个事儿有点儿大,所以就向研究室领导汇报了。这位领导认为,这个事儿是一个好事,就在私下向赵紫阳说起过这个事。因此,当吴明瑜将报告提交给赵紫阳以后,差不多一个礼拜,赵紫阳就批下来了。现在,我还保留着当时赵紫阳在白皮书上的批示:“关于此事建议中央财经领导小组,听一次汇报,请依林同志召集。”那个时候,姚依林是财经领导小组的副组长,赵紫阳是组长。

11月9日上午,在国务院第三会议室,姚依林和财经领导小组秘书长张劲夫共同主持了汇报会。听取汇报的还有中央财经领导小组顾问周建南,国家经委主任吕东,体改委副主任安志文、高尚全,财政部副部长项怀诚,央行金融管理司司长金建栋等三十多人。参加汇报的是张晓彬、高西庆、我和周小川。

会议开始时,张劲夫说:“总书记让依林同志和我听取有关证券交易所的研讨汇报,看看条件是否成熟,提交到中央财经领导小组议一议,股份有限公司股票上市要什么条件?国家管理机构应该怎样审批,才能进行严格管理?”我就介绍了美国中小企业的股票上市情况。张劲夫又问:“你们有没有研究过资本主义有哪些可以为我们所用?我国理论界有人提出社会主义不能搞期货交易,只能搞现货。”周小川回答说:“期货有稳定的作用,期货运用好可以促进市场。”项怀诚也说:“期货可以分担风险,有利于稳定。”吕东问:“公有制为基础的企业与私有制为基础的企业,股票上市有何区别?”高西庆用以色列国营企业上市的法律规定与具体做法做了解答。安志文说:“西方国家商业银行与投资部门为什么分开,分开是有道理的。专业银行有投资部,不能合在一起,那会产生很大的混乱,所以要分开。我们当初建投资公司,也是为了改革的需要,不能再退回去。”金建栋介绍了目前全国有745家信托投资公司,专业银行系统占400多家。37家经人民银行批准的证券公司,还有一些未经人民银行批准,但已经由当地政府批准或主管部门批准的金融公司。劲夫同志说:“这次要清理,不经人民银行批准的不行。”

会上,姚依林问:“还有一个问题,即股份制与股票市场的关系。我赞成股份制,但要弄清实行股份制的企业与现有企业的关系,这里有什么问题需要探讨?企业不透明的话,股份制实现不了,需要评估才能上市。”对此,张晓彬做了回答。周建南同志说:“现在企业是原有资产不清就发股票。”吴明瑜同志说:“要建立国际标准的会计制度、审计制度。一个是等企业都搞好再上市。依林插话:那不行。一是各部门各公司自发研究,然后变自发为国家有组织地研究,花上一年时间搞研究。”依林同志说:“同意。”

周小川提出:“市场管理与组织具有一定的独立性,要分开。对于管理,人民银行本身出面不合适。”高尚全说:“年轻人花了大量时间进行研究,是很有必要的。我同意证券交易所是深化改革的配套措施,它具有一定的复杂性。在公有制情况下,怎样搞交易所?我们基础工作差,市场发育差,竞争不充分,价格不合理,管理水平不高,要加强基础工作。搞交易所可能产生问题,如投机、市场波动等,总之,到底会产生什么问题,我们心里没底。要积极筹备,根据条件逐步发展。国家证券交易委员会领导小组,要不要成立?是由体改委牵头还是由人民银行牵头?”吴明瑜同志说:“先明确中央哪个领导牵头。”

项怀诚同志讲:“一、交易所作为明后两年体制改革的配套措施,要早起步,这并不意味着条件具备。交易所的建立应有非常发育的市场,要有严格的秩序为基础,管理上比较健全的企业,交易所需要价格税收体制合理、人才的条件。现在实际条件是可能只有几个企业上市。但交易所可以迫使企业面对市场,逐步上市。二、中国的特殊情况,规范化的市场应是好的企业上市,我国则是买卖亏损企业,这正是中国能走的一步。国外基本上是股票,我国基本上是债券,中国很可能是从债券交易起步。目前,还是体改委牵头为好!财政部一定参加。”安志文说:“我让刘鸿儒同志参加会。他不在京。我的意见是两句话,一是条件不成熟,二是非搞不可,主要是企业股份化条件不完全成熟,另一方面一开始交易,要及早解决交易市场问题。”

张劲夫说:“我们这些中青年同志,都是搞证券市场的积极分子。(姚依林插话说:我也是积极分子。)我思索多年,公有制到底怎么个公有法?现在全民不如大集体,要改革财产所有权的问题,用什么方式解决,股份制本身是核心问题,要探讨,我报名做一个志愿兵。体改委为主,我参与,要赶快搞出来。”紧接着,姚依林说:“要紧锣密鼓地搞。”还说:“我讲一个意见,社会主义优越性问题是不是实行股份制可以解决,也可能股份制是解决因素之一,我对股份制一直支持,资本主义搞股份制是规范的,是商品经济发达的产物,我赞成志文同志的意见,即一是条件不成熟,二是非搞不可,我以前多次讲股份制问题,都让人给抹掉了。困难多,不管有什么困难,要奋斗,搞出来,是公有制的股份制,这样,经济的灵活性可以大大增加,这个问题我很赞成,怎么搞法,我赞成劲夫意见。”

我记得,关于由哪个部门牵头的问题,金建栋希望由人总行牵头。他是有准备而来,还拿了一个稿子。他说:“其实,股份制这个事,我们人民银行已经抓了很多年了。相当多的银行营业网点都在进行国债交易,也有一些已经成立了证券公司。上海有个工商银行静安营业部,负责人叫黄贵鲜,在旧社会就搞过股票市场。”他说:“我们人民银行对这个市场一直都在抓。”当时,他还拿出很多数据。其实,他就是想说,这件事应该由人民银行牵头做,用不着另外找机构了。我记得,这个时候,傅丰祥就说:“我觉得,人民银行来抓这个事情有点不妥,这是体改的事情。现在谈的这个证券交易所,跟你们人民银行正在做的,完全是两码事。所以,还是应该找一个相对中立,而且是肩负改革的部门来做这个事比较合适。”他接着说:“我觉得,由安老来牵头做这个事,更合适一点。”这时,姚依林马上就说:“我也同意。由体改委、志文同志你来牵头来做这个事情,比较合适。”刚说到这儿,金建栋又说:“我们人民银行已经做了很多准备,还是由我们来牵头做这个事情,比较合适一点。”姚依林打断他说:“人总行负责的事太多了,还是由体改委安志文同志牵头。”金建栋仍有异议,但再次被姚依林打断。这时,项怀诚发言说:“非常同意由体改委牵头。”并认为,这样较公正。最后,姚依林拍板:“有关证券市场的研究和筹划工作归口到体改委。”姚依林还采纳了张劲夫的建议:“先由基层自发研究,然后变为国家有组织地研究和筹划。”会议气氛很活跃,大家畅所欲言,一直开到中午12点10分才结束。

中南海汇报会大体上有个说法:目前建立证券交易所尚不具备条件,但从今后改革发展趋势来看是必要的。如果是必要的,就值得研究,而要研究,就要有个机构。但这个机构国家是不上心的,国家是不给编制的,更不出钱的。后来,还是张劲夫给了个安慰的说法,叫作:“民间发起,政府支持。”

现在回想起来,那个时候,领导脑子里的大思路是非常清楚的,我们这些年轻人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设想。如果今天再讨论这样的事情,人们一定要让政府来主导。而在当时,决策层的意见却说:体改委从改革方面、从政策方面协调来做这个事,但是这个事儿本身要民间发起、政府支持。所以,我觉得,那个时候的领导确实挺超前的,想问题的高度很高,想问题想得挺透,能把这中间的界限划得很清楚。如果照现在思路,肯定就是政府进入股票交易所了。

三成立“联办”

因为股票交易所这词太敏感,中央要求我们少说多做,低调筹备。这就需要一个机构来具体操作。

1989年1月15日,由张晓彬和王岐山筹划,在北京饭店召集了一些大信托投资公司、产业公司的负责人开了一次会,称之为北京的华尔街会议,讨论中国证券市场的筹备工作。参会的有:中国化工进出口总公司首席代表郑敦训,中国对外经济贸易信托投资公司首席代表赵志坚,中国光大集团有限公司首席代表冷林,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首席代表宫成喜,中国农村发展信托投资公司首席代表王岐山,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首席代表、后兼联办理事长经叔平,中国信息信托投资公司首席代表杨咸祥,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首席代表贾虹生,中国新技术创业投资公司首席代表张晓彬。会议最后确定,与会的9家公司,每家公司出50万元人民币,总共450万元,组建一个民间机构,来推动证券市场的建立。接下来,我和高西庆等一些人为组建这个民间机构找地方。我们第一个办公地方在王府井原来的计算机研究所,现在已经变成时尚婚纱店,就在王府井拐角那个地方。

3月15日,在香格里拉饭店,各出资单位举行一个签字仪式,也算是这个民间机构正式成立吧。我记得,这在当时金融界还算是挺大的一个事,所有银行的头儿都来了。当时,对于这个机构的名字,包括英文名字怎么起,颇费了一番争论。一开始说,叫证券交易所筹备组。刘鸿儒说:“不行。你们不能把名字起得这么实。一定要起一个带有研究性质的名字,千万不要给外界一个印象说你们正在筹备。‘筹备’这两字一定不能出现,一定要用‘研究’、‘信息研究’等等字眼。”同时,几个大信托公司的老总认为,如果要筹办证券交易所,一定要建在北京,不能拿到上海。最后,为了迁就刘鸿儒和几个大信托投资公司理事的意见,就起了个非常长的名字,叫“北京证券交易所研究设计联合办公室”。我估计,现在很少人能把它的全名给念出来。当然还得弄个简称,最后决定弄个“联”字,弄个“办”字,简称“联办”。至于英文名称,不能这么直接翻啊,英文就得把“股票交易所”的字眼给亮出来,就变成叫Stock  Exchange  Executive  Council,这是张晓彬给起的。到后来很多年,人家看着中文然后再看英文,谁和谁都不挨着,根本翻译不过去。至于现在的称呼“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”,那是后来才改的。所以,成立联办最初的出发点,就是为在北京建立证券交易所做准备的。

签字仪式结束后,就组织了第一次理事会。由大宫来担任联办的总干事,我被任命为联办的副总干事。这次任命以后,联办也就是几个人。后来招了点儿人,两间办公室,宫著铭还专门对我说:“你找个地方,别太贵了,要省点钱。办公就在计算机研究所那个电脑中心的四楼。”

联办建立以后,由于上边把这个事交给体改委安志文牵头,安志文就把具体的事情放在体改委宏观司了,主要由傅丰祥和许美征负责联络我们,然后再向上边做汇报。我记得,宏观司至少召集过两次会,把计委、财政部、人民银行等部门都找来了,商量建立证券交易所的事。为筹备北京交易所,我们搞了一张大图。围绕着证券交易所的环境配套,会计法、公司法、证券法,再加上证券公司、股份制公司等等,那张图现在我还留着呢!我们内部的参加者,会计是汪建熙,还有一个叫龙涛的。法律方面除了西庆,陈大刚推荐了一个叫何菲的,陈大刚也参加过一段时间,后来因为他要去新加坡实习,就离开了。交易方面,中信推荐了王莉,她比较懂交易的事情。这样就组织了一个班子,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。

当时,好几家外国机构知道了这件事。日本的山一证券觉得,一定要跟联办搞好关系,所以他们专门请我去了一趟东京。4月,在日本考察期间,有人给我介绍,去见一下东京交易所的总裁。于是,我就去跟他谈。我们说:“现在,中国要筹备建立资本市场,所以,想到你们这儿来取取经,同时建立一些合作关系。”东京交易所总裁跟我说:“你们中国建立资本市场,我们全力支持,要钱也好,要技术援助也好,所有的事我们都给你包了。你们就别找美国人了,我们就全帮你们做了。”然后,他说:“其实,我们日本的资本市场架构和交易制度,是二战以后,比较完整地从美国移植过来的。所以,你们去找美国人也没有太多的用处,我们这边基本上都可以涵盖了。”我听了以后,也很兴奋。

但是,联办的建立,确实有点儿生不逢时。它刚刚开始运作,就遭遇了1989年春夏的政治风波。进入7月份,我们的总干事宫著铭从人民银行被退回到国家体改委。当时,郑洪庆、周少华、宫著铭、周小川四个委员被“交流”了,体改委被整顿了,工作基本上停摆了。这样一来,联办也基本瘫痪了,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10月份。

尽管如此,从7月到10月这个期间,我们还是干了几件事。首先是要各个部门来讲一下他们大的设想,然后请汪建熙来讲会计制度,请何菲、西庆来讲法律,我自己来讲交易结构。大家还是在酝酿思路,但在具体推进上已经不是紧锣密鼓了。最后,由于财政部、人民银行和计委提议,应该组织一个全国性的考察团,把全国的资本市场情况了解一下,因此,10月份,联办开了一次理事会。大家都认为,这个方面的需求其实也很大,咱们可以调查一下,搞清楚情况。后来回想,这一次的全国调查,真是成了资本市场的播种机和宣传队,给基层带来了希望。基层认为,在这种时候,居然还有人在调查资本市场的情况,这说明中国的改革还可以继续往下走,至少中央没有把这个话头给掐断了。所以,当时由联办牵头的这次考察团意义确实很大。第一个考察团去了沈阳,第二个团去了武汉,第三个团去了广州,然后又往深圳去。就在考察过程中,出现了转机,使建立证券交易所的事有了实质性的推进。

四参与筹备上交所和深交所

本来,我们打算把股票交易所设在北京,联办就是为此而设立的,跟中央也是这么汇报的。当时,中国没有资本市场,只有银行。银行总部都在北京,股票交易所最好设在金融中心。然而,1989年2月,就在我们筹备联办的时候,上海就开始有动作了,上海市体改办召集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等单位开会,研究成立上海证券交易所的方案。上海率先行动的原因之一是,上海市市长朱镕基计划开发浦东。中央说,钱是没有的,只能给政策支持。而开发预算就是8000亿,对于上海而言,根本就是天文数字。这时,宫著铭给朱镕基写了一封信,大致内容是说,要想开发浦东,就要借全国的钱。银行已经没有办法了,你要搞个股票交易所。朱市长问他:“什么叫股票交易所?”宫著铭用最简单朴实的语言向他做了解释。这引起了朱镕基的重视。朱说:“那好吧,就建吧!”

12月2日,上海市委召开了常委扩大会,在会上成立了筹建上海股票交易所的三人小组,分别是上海交通银行的董事长李祥瑞、上海人行行长龚浩成、上海体改办主任贺镐圣。李祥瑞后来是沪市交易所的第一任头儿。问题是,要建股票交易所,上哪儿找懂行的人啊?这就想起了茅盾写的《子夜》,想起旧上海原来是有过股票交易所的,他们赶紧把这拨老人挖出来。还真找出几个人,但他们说过去的股票交易所,交易的不是股票,而是地方债券。联办的秘书长经叔平与朱镕基的关系很熟。1989年底,他和张晓彬一起到上海,向朱镕基介绍了联办的情况,并说:“我们这儿有拨人,就是搞北京证券交易所的。”朱镕基说:“好啊,那把他们请来,我给解决户口问题。让他们安顿下来,帮我把这个股票交易所成立起来。”当时,我们正好带着考察团在广州,准备去深圳。张晓彬要我们赶到上海,向朱镕基汇报,但因为太过仓促,没法赶到上海。直到所有人考察回到北京以后,大家聚在一起吃饭,晓彬就问大家:“去不去上海呢?现在北京搞证券交易所,时机也不成熟,政治环境也不许可,要不干脆去上海?”大家商量了一番,结果,没有一个人愿意落户到上海去。

这时,上海的筹备工作开始上马。在经叔平的建议下,朱镕基同意联办来协助上海筹建股票交易所。在三人小组给朱市长的报告中,建议成立上海证券交易所筹备小组。上海人行的王定甫任组长,联办的章知方为副组长。三人小组建议,由上海市牵头,请联办的同志协助,朱市长还专门把“协助”两字划掉,改成“合作”。在合作筹备过程中,有一件很重要的事,就是搞了一个发展证券市场国际研讨会。1990年5月28~31日,由上海人民银行分行跟联办共同来组织这次研讨会。这好像是从新中国成立以后,第一个国际性的金融市场的研讨会。当时,理论界还没有敢提资本市场,只是提资金市场、长期资本市场、金融市场,但实际上就是资本市场。这个研讨会给当时的改革注入了一股新风,国际上对这次会上的发言和内容都非常重视,很多报纸都转载了这次研讨会。

以前,我们没觉得这事有多赶。建立股票交易所本身,就是一个系统工程,涉及法律、会计、投资人、交易场所的选定,需要层层审批,进度想快也快不起来。直到有外国记者问朱镕基:“中国还要不要改革?”他回答说:“当然要改革,比如我们马上要建立股票交易系统,今年年底上海股票交易所就要开门。”我们在国内拿到新闻稿,一看,哎哟,都5、6月了,我们还在筹备呢。既然上面发话了,肯定得赶紧做出来。

进入实际操作,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,上海市给证券交易所定的级别叫“不定级”。这种安排,使得原来的人行上海分行的金管处处长王定甫主动退出了筹备组。这时,副处长尉文渊挺身而出,愿意来主持这个筹备工作。我记得,那时候,尉文渊恨不得每礼拜飞一次北京,跟我们讲这个方案到底怎么做。接下来,就是选址。选在了靠近提篮桥的查尔斯酒店,市政府把这个酒店拨给他们。当时的困难很多,最主要的是股票交易得通过电话下单,需要50对中继线,但上海市的电话资源奇缺,50条电话线在当时是一件大事啊,最后还是朱镕基亲自批准的。

就这样,12月19日,上海证券交易所举行了开业典礼。我跟西庆代表联办去上海,香港也组织了一个很大的代表团参加开幕式。朱镕基把上海外滩的灯全部搞亮了,把这件事当成上海的一件大事。在开业时,李祥瑞讲:“第一,政治意义要大于经济意义。第二,债券交易大于股票交易。第三,长期意义大于短期意义。也就是说,我们搞股票交易所,这是一个short  case,就是长期看,我们改革还都在发展。当然,你别太想短期赚钱,也别想着有太多的经济利益。”他讲了三层意义,其实是证券,不是股票;是政治意义,不是经济意义;实际上是长期的,不是短期的。为什么呢?从短期经济来讲,朱镕基当时不是为了要建立一个资本市场,而是由于浦东开发,希望通过这个东西把上海变成金融中心,然后来帮助银行。银行是条条管理,上海有多少存款,银行才能贷多少钱。上海的银行存款是一个定量,银行要支持上海企业的流动资金,就没有太多新增的资金支持浦东开发。

实际上,李祥瑞在开幕式上说的这三点,很快就在实践中被改写了。也就是一年的功夫,全中国的钱就像对着抽风机似的,忽一下,全被抽向上海。股票交易量大大超过债券交易量,涌现了大量的百万富翁,比如杨百万。全国的资金涌向上海,上海银行的资金一下就多了。结果是,银行开始有钱可以支持浦东的开发了。

深证交易所的筹备过程与上海不同,有些曲折。1989年底,在没有市政府支持的情况下,完全由民间发起,深圳成立了一个班子,由王健和禹国刚两人牵头,各家证券公司每家出了100万,筹建深圳证券交易所。我们到深圳后才知道,政府根本没有介入这个事情,也没有任何政策支持。我们去了以后,觉得由民间发起做这个事非常好,就给予大力支持。当时,联办是带有一些中央政府的意愿,对他们的工作给予了很多的肯定。我们将上海筹备交易所的细节和法律资料,转交给深圳的王健和禹国刚,资料都是一箱子一箱子背过去的。1990年5月,上海开国际研讨会时候,当时没人知道深圳还有个股票交易所筹备组,李青原专门设计了一个题目,让禹国刚在会上自我介绍一下,说:“我是深圳股票交易所筹备组的负责人”,给他们一个露面的机会。深圳也很希望中央承认他们。

我记得,我们还专门去了一趟香港。有人介绍我去找了香港证监会监察部主任史美伦,史美伦说:“OK,大陆要建立证券交易所这个事非常好,我给你介绍袁天凡。”袁天凡是当时香港联交所行政总裁。在史美伦的引见下,我就去见了袁天凡。他的态度和日本人一样,你要什么资料、什么帮助,全力支持。我们把袁天凡也介绍给了禹国刚和王健,他们从香港搬回了好几箱子资料,研究怎么做证券市场。

当时,我已经知道上海交易所预定在12月19日开张,就跟深圳交易所筹备组的人说:“上海交易所12月19日开门了,你们怎么办?”他们一听急了,说:“我们一定要抢在上海交易所之前开门。”为了抢到“第一”称号,他们就决定12月1日开门。

12月1日,深圳证交所开门的当天,我没有去,听说比较冷清,毕竟仓促嘛!那天,深圳市政府都没来祝贺,他们完全是自发型的。尽管有个大匾,叫“深圳证券交易所”,但也不敢太外露,用大红布把匾给盖上,不让太多的人知道。他们说:“我们就是要个说法,深圳交易所是在12月1日开门的。”其实,在这个时候,中央还没有批准呢!深圳交易所正式营业是在1991年年中。为什么会这样呢?因为深圳市政府一看,上海的交易所也开门了,深圳市政府应该把这个事接过来,把它变成市政府的举动。于是,第二年又搞了一次开幕仪式。所以,现在说起来深圳交易所的正式开张,应该是1991年7月3日,而不是1990年的12月1日。如果是1990年12月1日,它就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第一家交易所。现在想想,也挺理解他们的,毕竟意义重大嘛!在当时,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建立一个股票交易所,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。当时,连股份制都是与私有制画等号的,更何况是股票交易所,搞不好是要被抓进去的。

所以说,对中国资本市场有标志意义的两个交易所,都是在1990年12月份成立的。刚成立时,深圳交易所还不合法,他们都是在场外交易。后来,大家给交易所面子,送几笔交易进去。深圳证交所开门那天,也就有三四笔交易在交易所里进行。对此,联办也不太好公开地表示什么,但跟他们有很深厚的友谊,最后研究决定:“一定要有所表示。干脆,咱们就送一个花篮去得了,人也别去。”后来,联办的人就送了个花篮。

在我和高西庆等人帮助上海、深圳筹建交易所的空余时间里,我们以美国NASDAQ计算机联网交易为蓝本,设计建立了中国证券自动报价系统,即“STAQ”。1990年11月,该系统实现了国内6个城市18家公司通信联网。这样,以上海证券交易所、深圳证券交易所和北京联办申请的STAQ,两所一网作为标志,中国证券市场就此建立起来了。

五参与筹办中国证监会

对于联办来说,证券交易所成立以后,它的使命似乎已然完成。联办的钱也花光了,人也没用了,理事会就差说让我们自谋生路了。但是,我们还在继续琢磨中国资本市场这点儿事。

我觉得,关于证监会的建立,是一件比较有意思的事。因为这牵扯到我们政府内部制度的矛盾。一开始,证监会就在两个模式之间做选择。一个是大一统的,由银行全部都管了,这是日本模式;第二个是把资本市场和银行体制分开,就是美国模式。当然,还有第三种模式,归财政部管,就是德国模式,但没有成为主流意见。中国的资本市场,从最早开始,所有的大小事情都是由人民银行金管司管,实际上是日本模式。作为联办来讲,一直比较推崇美国模式,就是要把这两者分开。所以,人民银行对联办有很多意见。

1992年年初,事情的转折点,是联办帮江苏省策划发一亿人民币的债券。当时,准备在人民大会堂搞一个签字仪式,就在这个仪式要开始时,上边来电话说:“赶紧取消这个事儿。人民银行没有规定允许省里发债,地方政府没有这个权力。”同时,人民银行又把这个事报告给当时的副总理朱镕基了,朱镕基就说:“不可以,这是乱搞,社会乱集资嘛!”

6月,朱镕基叫我们去谈资本市场的事。有李青原、高西庆和我,还有楼继伟和李剑阁。朱镕基一上来就说:“你们联办的胆子也太大了,你们竟然违反规定,帮助江苏省发债,人民银行都告你们状了。”李青原还想辩护两句。朱镕基说:“别辩了!错了就错了,别说了。”接下来,就谈到要不要搞证监会,证券市场究竟要不要管,怎么管,谁来管?我们说:“资本市场和银行体制一定要分开,否则以后会出事儿的。”朱镕基说:“这么小的市场,就让人民银行来管一管嘛,为什么还要成立单独一个机构?”我们就跟他争了半天,说这个事银行管很不适合。后来,他说:“好吧,如果要真有一个机构,那你们觉得谁来管比较合适?”我记得,我说了这样一个观点:“任何一个机构,包括人民银行,都可以用政治任命,只要那个干部有一个全局观念就行了。唯独证券市场,一定要找一个专业干部来管,要懂这个市场,懂得改革。”朱镕基问:“你们觉得谁够这个条件啊?”我们大家都说:“刘鸿儒同志就不错嘛!”朱马上说:“我就知道,你们会推荐刘鸿儒。但是刘鸿儒同志啊,肩膀太软。”这个时候,秘书李伟插话说:“总理,人事问题是不是就不要在这里讨论了?”朱说:“我就是要听听他们的意见。”后来,朱镕基跟李剑阁说:“我看中国真正懂股票交易没有几个人,屈指可数。但联办那几个人,他们懂。”这是李剑阁后面私下里告诉我们的。

原本以为,这次会议谈完以后,证监会很快就会建立了,但过了三个月仍然没什么动静。直到8月10日,深圳爆发了“8.10”事件。正是这个事之后,促使朱镕基觉得,应该要有一个单独的监管机构。我记得快到冬天的时候,在天伦王朝,李剑阁和楼继伟请我、李青原和高西庆一起吃饭,李剑阁和楼继伟说:“你们提议,要成立证监会,朱老板同意这个想法了。但前提是,你们必须都进入证监会。这是你们提出来的事儿,你们必须都得进去。”他们还说:“证监会的体制设计由你们来提。”高西庆提出:“建立委员制度,就是五个人,一人一票。”他们说:“这些事都可以讨论,反正你们都得进去,你们得参与设计。”回来以后,我跟西庆一起搞了个设计方案,规划设立哪几个部,然后,提出设主席一名,设副主席若干。当时,傅丰祥是联办总干事,我们把这个方案给他看了,他改成“设主席一名,设副主席一名”。开始筹备证监会时,要求我们几个人都得进去,所以,有一种方案还提议,把联办取消了,联办的人都转到证监会里头去。当时,证监会筹备组在保利大厦办公,在财政部的账号还没开,联办先拿了200万借给刘鸿儒,这是我去谈的。当时,我们定了一条,联办不能跟证监会抢人,证监会点着谁,谁就去证监会。所以,那时候,联办就到处找人谈话,问愿不愿意去证监会?

1992年10月12日,国务院证券委员会成立,证券委的办事机构是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。证监会成立时,我和高西庆几个都进去了。联办大部分人,连打字员都到证监会去了,现在证监会好多人还都是联办的。大约过了一个月,我觉着自己不适合待在政府部门,就又出来了,接着做联办的事。

今天,回顾当年的这一段历史,让人感慨万千。回过头去看,当时对证券市场的制度安排大方向是对的。另外,对于中国改革而言,资本市场的创立,突破了摸着石头过河的模式,它遵循拿来主义,借鉴了国外成熟市场的经验,起点很高。白皮书关于资本市场结构的设想,现在基本上都实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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